奇斯塔˙奇斯

武俠片中女性裡的「男性」

本文所要研討的對象分別為：1.東邪西毒中林青霞所飾演的獨孤求敗那段戲、2.梁朝偉飾演的盲劍士對馬賊片段、3.韓星全智賢主演、長約10分鐘，分為上下兩集的音樂短片「日月之愛」；以此為本文的研究對象。

由於兩部片皆是古裝武打片，所以在進入正題之前我們有必要略為檢析古裝片中的女性定位。「江湖」為中國社會中一個模糊但又明確的象徵，我們可以說凡是「家庭之外」的地方都叫江湖，而且此地是龍蛇雜處充滿各式各樣懷著不同心思的人們。中國婦女的形象除了在唐代擁有最大的自主性之外，在各朝各代都是被束縛的，尤其在進入宋朝之後女性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女子要遵從三從四德，會拋頭露面、耍槍弄劍的女人是決不會被歸類成良家婦女，就算是楊門女將這異軍突起的異數，通常也往往被忽略；反而是像王寶釧這類苦守寒窯的貞節烈女才會被視為景仰的對象。
雖然在古裝片中女性的定位並不如傳統一般狹隘，她們也是可以和男性平起平坐，不過大多也成為了陪襯男主人翁的綠葉。

在東邪西毒全片中慕容燕/慕容嫣恐怕是最令人生惑，也最懸疑的角色。金庸原著中的獨孤求敗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說大俠，等楊過發現獨孤求敗，他已經成為了一堆屍骨，無人知曉他的經歷與事蹟；也正因他從來沒有出現過，所以就算我們先入為主地認為「獨孤前輩一定是男的」，然而實際上他為何不能是個女流呢？
王家衛巧妙地運用了這個角色的模糊性，把男女擁有的兩樣相衝的特質全部注入在他自己的“獨孤求敗”之中。正如其中張國榮的一段台詞：「之後我再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慕容燕還是慕容嫣…其實不管是慕容燕還是慕容嫣都是一個人的兩面，在這後面隱藏了一個受傷的人。」「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劍客，據說他喜歡和自己的倒影練劍…」
林青霞延續先前東方不敗的形象，以一個非男非女、遊走在性別模糊地帶的角色現身；但不同的是，東方不敗講的是由男變女的過程，東邪西毒是由女變男的經過。也許是為了行走江湖上的方便，「江湖」在傳統的社會意識當中是女性的絕緣體、至少說是良家婦女的絕緣體，並且於父權體制之下的社會是禁斷有野心的女性，女性不該拋頭露面，也沒聽說過有帶老婆行走江湖的。不管是因為哪一項理由，總之身為「大燕國的公主、慕容家的小姐」是絕對不被允許闖蕩江湖，於是只好改變了自己的性別，進入「轉換性別」的領域當中。
但在轉換之後面臨到了一個困境---關於愛情。
帶著醉意的黃藥師向慕容燕說出娶其妹的言語，這又是另外一個圈套！傳統價值定義下之女性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受囿於本是女兒身的自己雖然轉換了外在與行為成為男性，根本的女性特質衝突終究會浮上台面；以異性戀當道的主流觀念，他慕容燕能娶人嗎？“他”終究得還原成為“她”才能有共結連理的結局。但如此一來不就拋棄了自己原先所賭下的信念嗎？在轉換回到原性別之後，等待她的只有一連串的失落與打擊，在慕容嫣所處的環境裡，女性始終是個弱勢者，她必是希冀自己能夠有突破，擺脫女性卑微的命運，故她堅強、讓自己成為男性。讓她忽然意識到渴望恢復身分的愛情再次背叛她，讓她重溫女性的被動帶來的心傷苦果，最終讓她放棄了所謂的性別隱居去也。「和自己的倒影練劍」我們不妨解讀成一個人內心兩股相對勢力的掙扎；其實從在林青霞與張國榮兩人在西毒屋內的對談我們也可以瞭解，事實上當慕容燕是慕容嫣的時候，他很緬懷自己的女兒身，希望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慕容嫣雖然需要成為慕容燕但她也希望自己沒有那份男性特質，好讓自己更輕易地融入這個社會下的價值觀。
所以這是一個很矛盾、充滿內心衝突的角色。因為她不可能同時以女性的身份去得到事業和愛情，實際上她眷戀成為女性更大於成為男性，只是她這個女性是不被傳統所接受、認定的女性，於是產生了她個人的這項大悲劇。兩中相對價值觀引起的衝突在找不到出口的情況下，使得幕容嫣的一語一言都像是黑格爾的正反合辯證學，然而卻是一個沒有合的結局。她不再是以往武俠片中的綠葉，也突破武俠片裡女性武功似乎永遠略遜男主角一籌的困境，可是突破的結果，依然擺脫不了女性的宿命。

而韓國mtv短片的日月之愛全片沒有一句對白，並且大部分的時間著重在武打場面，上下兩集的音樂並不相同，不過我們可以顯而易見地看出他想顛覆的企圖。全智賢一如在「我的野蠻女友」中的演出，她的角色是個強悍的女性。
於是在一開場我們見到一個女劍客孤傲地站在一個充滿沙和稀疏樹林的空間，鏡頭以仰角仰視顯現其人的氣魄，完全照抄東邪西毒當中開頭東邪與西毒兩大高手對決的鏡頭，只不過景框更緊、更壓迫了觀眾。下一個鏡頭鏡是完完全全仿照盲劍客對馬賊的片段，連馬賊出來的分鏡與跳躍根本就是與王家衛無異的表現，遑論之後的武打片段也都是採用手持晃動殘影、一片亂軍、揮刀卻不見飛血的影像風格。
一樣的攝影風格，但被攝體卻是孑然的不同，全智賢的女劍士顯然也是個武功高強的武林高手，而且她是以男性為摩寫基礎所創造出來的女性，一舉一動被賦予的皆是男性的觀點和鏡位；和先前所述林青霞的東方不敗或是獨孤求敗為不同的分野。前兩者是如「美麗佳人歐蘭朵」為性別錯置的類型，全智賢則是挑明成為劍客並不非得要進入「男性」這個機制才能達到目的，女性個性中堅強、強悍的一面是可以被突顯的議題，她不再需要被隱藏，或委曲求全地必須展示陰柔。
她男性化，但卻不同於人們口中所戲稱男人婆，反而是丰姿英發、豪氣干雲但絕不粗手大腳的傻大姊。不像我們的武俠片必須呈現含糊的性別定位，日月之愛中倒是大落落表明自己就是女兒身的特性。男性在片中還很特異地擔負起「保護孩童」的任務，全片裡都是他先抱著小孩逃開將敵人留給女主角去對付，突破我們某些既定的男女任務觀念。
話雖如此，當她在面對真正的男性時還是顯示出了男女的分際。在男主角出現後兩人躲藏在樹林中，女主角出現了傳統韓國女性的標準動作---向男性行禮，縱使就這麼一秒鐘，也讓我們看清原來之前塑造出來女豪傑的形象不過是一種假象，依然無法全然顛覆除了生理之外的女性形象；在結局的部分，女主角被綁在柱子上等待男主角的救援，也是極其通俗的橋段。

雖然是不同的導演，兩部片卻有似曾相識的的味道，姑且不論韓國mtv只是個模仿多於創作的產物，但實際上我們對於女性也能表現的像男性一樣神勇會有何觀感呢？就某些心理層面而言，確實能說這樣的潮流代表了女性地位的抬頭，並且表現出既往被壓抑的情緒。不過在這項反動下的另一個思考方向是---以往的父權型態乃是以男性為中心主體，去壓榨女性生存空間，我把它解釋成為一種生存焦慮，男性在無意識間意識到自己的生存劣勢，害怕自己將會被取代，所以出現了一種集體暴力行為去對付他們所害怕的對象：女性。實際上在自然界中男性並非必要存在的生物，透過兩性結合來繁殖根本是個天大的謊言，原始細胞中的生殖型態是以雌雄共體或者無性生殖來到繁演的功能，雌雄之分只不過是進化中演化出來的一種生存模式罷了；這或許也是為何人類縱然有男女但每個人都或多或少保有另一種性徵的特質。
佛洛伊德說的閹割焦慮，當男孩發現女孩身上並沒有陽具的存在，可是那僅是外觀上的大差異，女性性器官中的陰核實際上就是隱性的陽具。因為怯懦所以會讓自己看起來勇猛，中國俗諺所謂之「打腫臉充胖子」，父權文化何嘗又不是這種反應呢？同樣女權的興起不也正是因為體認到自身所處的困境而開始搖旗吶喊嗎？
關於性別的惶惑就像人類對於自身的迷惘一樣，可能是永遠沒有盡頭的。
但是，我們希望能夠有更多的女性不同面貌被展現在眾人之前一如男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