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斯塔˙奇斯

蓋棺前，家屬可以進去看死者最後一眼
爺躺在棺中，只露出一張臉，四周都被冥紙或是一些什麼的覆蓋
一張看起來更萎縮的小臉，口張著，眼瞼跟睫毛似乎因為長久的冰凍像是解凍到一半的生肉，帶著微霜；我回來後首次無法克制，地哭泣
之前看的都是爺的遺像，拜的也是牌位跟遺照，感覺空虛缺乏真實，就只是我回台灣，但爺可能去別的地方度假而已
但當屍體躺在妳面前，你的大腦不能再編織任何假象，而且因為屍體的狀態，妳一點也不會認為他只是睡著了，那根本就是死了 total streben
死亡，矗立在我眼前
我想起約五六年前，一位得了血癌而過世的高中同學，我見到她的遺體時也開始哭泣。她的臉因為化療變的浮腫，頭髮剃光，我還記的她媽媽在棺木前一邊哭一邊說
「小雲，大家來看妳了」
朋友說他曾祖母過世時，遺體是擺在家中與家人一起過了快一個星期
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我沒有辦法想像
而我根本就是個只要看到遺體就絕對會哭的傢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太清楚明白自己已經失去這個人）
為什麼人死後就要躺在棺木裡，被化裝成像一個白癡？
死亡是停止呼吸？
死亡是心臟與腦部停止運作？
死亡是...？
流傳的亡靈鬼故事啊～那為什麼葬儀業還敢賺死人錢、那麼多黑心與黑幕呢？

燒金紙和各項遺物時，我們來到一個很大的焚化爐前，很摩登，門還是自動化的，朝兩側平行緩緩開啟
所有金銀財寶、房舍和爺爺生前的遺物，一包一包放在黑色的塑膠袋中往焚化爐扔，火慢慢自動竄起，鋼門也緩緩關上
融化的塑膠袋中我看到許多爺的衣服，包括我在榮民醫院幫他拍照時他穿的那件藍色棉襖，頓時產生惶恐和不捨
火吞噬棉襖，我第二次不能自己地流淚
那份惶恐，包含著
「為什麼你們就能這樣燒掉我爺的一切，好像要讓他從此不存在、湮滅曾經有他的證據」
和
「天啊～爺真的沒有了，他跟他的東西都沒有了」
焚化爐的門緊緊閉上，在陽光下閃著銀光
我們一行人回頭
接下來要送爺去火場
火場有許多家屬，許多等待火化的往生者
法師交待我們要跟爺喊
「火來了！快跑喔！」
這算是一種必定會有的儀式，之前我也心知肚明
但叩在地上、看棺木入火的那一刻
我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話哽在喉嚨中，只會哭，四肢沈重無力
「爺～火來了」只能在心中吶喊
為什麼我說不出話呢？天啊！我怎麼這麼沒用
古代很多〝孝子〞在遇親人歿身時，往往哭的呼天搶地，同時不斷重重磕頭：我想我也有狠狠砸自己頭的衝動，拼命砸直到它流血為止

兩個小時火化完成，爺的遺骨撿到骨灰罐，隨即移靈五指山安厝
五指山幫我們主持安厝儀式的是個陸軍的士官長吧！
領我們祭拜完，他封厝，並莊重地行了軍禮
「天啊～天啊～為什麼會有軍隊這種這麼荒謬的東西？」
一群軍人的遺骨，都是中國國民黨的軍人，離鄉背井，老死台灣被放在這個號稱設施完善的忠靈殿內，這到底能幹麻？
中國國民黨騙了他的子弟兵，我還是沒有辦法扭轉這個想法
中國國民黨騙了我爺一輩子
也許唯一能夠欣慰的就是我們不必花大筆銀子去購買一個昂貴的靈骨塔，不用踏鐵鞋無覓處地尋找靈位，〝國家〞為了感謝這些人的犧牲奉獻，所以死後對他們提供最好的服務
人要死了才能變的有價值
那人活著有什麼價值？
等著死後增值？

多麼可悲的人
多麼卑微的人
而你們這些人還只因為我爺牽我爸的手而記他一筆違紀？
妳說說看
犧牲奉獻究竟有什麼意義？
換來一個四尺見方，防火壓克力材質的小小龕位
在中央空調下不用擔心潮濕或其他影響，長眠在碑文之後

多少人死，多少人淹沒在歷史與時光的洪流之中？
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我們沒有太長久的來生與後世
為什麼不能在我們還活著時候多給我們一點關懷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