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折著蓮花,折著折著
可是卻奇怪地發現,為什麼都只有我家三個人在折而已?
頭七當晚,法師來作法事,對於頭七的印像我停留在約四年前阿媽過世時,哭的呼天搶地的大阿姨身上
頭七我會不會哭?有沒有人會哭?我很關心這個問題
又跪又拜,又拜又跪,法師和師姐念的經文是台語發音,那我爺爺聽的懂嗎?以及為什麼經文一定要用台語念?法師自稱也是外省人,可是我看他頭上沒有戒痂,沒有戒痂的法師?所以他應該算是道教的吧!
那時我還不知道「腳尾飯」事件,只想著以前有讀過報導,提到不專業的法師
念文唸到中間,我忽然覺得身不太舒服,搖搖晃晃的,我想是自己這幾天很累才會這樣吧!(搞不好這是魂歸來兮的感應?)
隨後進行招魂的執茭,我想起讀過的報導有人執了很多次都執不到茭
結果一次成功(我想:哇!台語的經文也是有用的耶~)
法事尾聲,法師問我爺滿不滿意今天的儀式
結果一次成功(我想:恩~我爺爺人就是這麼寬宏,我幾乎可以想見他帶著微笑與幾分緬靦,說:可以了可以了,起來吧)
法師說頭七要燒九朵蓮花,我拼命折的蓮花派上了用場
我小姑拍拍我:「謝謝妳喔,O珮」
師姐教我們怎樣把蓮花頭與蓮花座綁在一起
蓮花頭與蓮花座的折法是我媽偷偷看人折而學來的,她去賣金紙的地方跟店家打聽,店家可能因為我們沒有跟他買金紙所以不願意教(天啊~幫人做後事是積功德,不過這個功德也要看有沒有人頭啊?)
蓮花投入金爐,公共衛生學博士服役中的表哥說了符合他專業的話
「塑膠繩燒起來有塑膠味,要用紅線綁啦!」
大姑和大姑丈也如此附和
我媽到是很卑躬屈膝地說
「紅線啊…現在好像很少賣了…」
我在心裡翻白眼
「老子就是要用橡皮筋加塑膠繩妳怎樣?做的人說話!不然妳去買一捆來給我綁啊?」
儘管後來我也『傳授』了蓮花的作法,但到公祭的那天,蓮花只有出自我家的手,姑姑他們到是花了幾千塊買了現成的蓮花來
我爸一邊折著蓮花一邊說起他小時候的回憶
有一天他提到了爺爺住院的事,不出我所料,他心中對醫院的處置感到不滿,同時也稍許有些自責,但他那時沒有說的很詳細
我開始到一個星期兩次到台北補習,每天排一個約會,大約兩天去一次奶奶家拜爺;看了中和與五指山的國軍公墓,要為爺找一個好的身後之地
我爺有 忠勤勳章,所以符合葬在五指山的資格,五指山視野廣闊,兩蔣之後也要移靈此地,滿山的軍人墓地,我爺不過是個空軍士官長,與這麼多袍澤同在,不知還權力結構會不會延伸到死後的世界?
五指山非常遙遠,因此我媽不太希望葬在五指山;可是像樹林或是中和都不能保證將來能夠得到雙人位(總是要為我奶奶將來著想吧?)
中和國軍公墓有位國軍杯杯力陳葬在五指山的好處,我想一定有人心裡想:「為什麼先死的是我爺不是我奶奶」
死後葬在五指山的殊榮?還可以有旌忠狀以及一塊墓銘誌,供奉在那小小的龕中,死後加封到底對誰有意義?不過讓後世子孫得以沽名釣譽吧!前人的剩餘價值被利用的可真是徹底
公祭文、家祭文以及墓銘誌
墓銘誌限制在120字內,我媽寫了初稿後要我來潤色
我爸寫了一篇家忌文,也交給我潤色
我改出了一篇讓我媽火大的墓銘誌
我爸給我祭文那天剛好是星期三,我必須到台北上課,同時下午約了人見面,下午就得出門;出門前接到我爸的電話,他希望我幫他祭文補充一段說明
他的祭文中提到一段往事:小時候,有次我爺爺帶著我爸上台北拜訪親戚,我爺穿著筆挺的軍裝拉著我爸的小手,緊張地走在陌生、車水馬龍的台北,過馬路時忽然迎面而來兩個高大的憲兵,他們登記我爺爺的名字及兵籍號碼,說我爺爺違紀,因為軍人不可手牽婦孺,此有損軍威
(這條規定簡直讓我想吐,是真的想吐,不是形容詞)
我爺一句話也沒有多說,逕自拉著我爸離去
我爸於電話中:
「我一直不懂,為什麼爺爺要穿軍服?既然穿著軍服這麼不方便、有這麼多規定,為什麼爺爺還是要穿軍服?」
「嗯… …」
「我現在想了想,終於才知道… …為什麼…因為…因為…」
我爸開始啜泣,在電話的那一頭,從低低的哽咽到幾不成聲
我一句話也沒說(可能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靜靜等著我爸平靜
我爸努力試圖讓自己聲音保持平穩,像是需要維持男性的剛強與自尊「男人有淚不輕彈」,卻又無法遏抑滿懷的悲傷
「因為爺爺他沒有一件體面的便服…妳懂了嗎?」
「…我懂…」
喀搭!
我爸快速地掛上話筒,像是不想要繼續暴露更多自己的脆弱一般
我也跟著開始哭
到台北的時間還有點早,我走進一家咖啡館點了一份下午茶一邊修飾我爸的祭文
邊改邊哭著,但跟我爸一樣不想讓人看到我們在哭泣,故不斷地深呼吸,在眼淚還沒滑落前便先拭去;也許店員會把我當在寫稿中的小說家吧!
寫著一個哀傷的故事
補完習回到家已經約午夜,對著電腦開始將祭文打字,也順便另外寫了一篇我的祭文;相對於我爸的傳統式祭文(內容多在緬懷與懺悔自己的不孝),我不知道我祭文中隱藏的敵意是對誰發的,我總覺得我的祭文蘊含著一股不低頭的氣勢以及誓言的意涵
告別式的會場飄著紅色輓聯,聽過或沒聽過的立委、鄉民代表,甚至連署名連戰的輓聯也有,儀式還有一部份是覆蓋黨旗,當中國國民黨的黨旗蓋在爺的棺木上,大家緩緩推著棺木走向火化場,這些到底又算什麼呢?
跪、拜、跪、拜,答禮
我爸領著兄弟姊妹朗讀家祭文時,再度泣不成聲,我想那時他應該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長的五分鐘,同時恨自己不應該寫那麼多;男人隱藏自己的情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我認為我爸心中也充滿愧疚和悔恨,在當初送我爺到醫院的時候並沒有預見之後的結果;認為如果當初他不是掉以輕心的話,爺也不會這麼早離開
可是一切的早知道也是沒有意義的
輪到我領著晚輩宣讀祭文,我最後一段寫著
「爺您常說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已經很滿足…就讓我用微笑來送您吧!爺請您一路走好,再見了,爺」
司儀收回麥克風後馬上衝康我一句
「人要走都心中都是千百個不願意的,這是一件悲傷的事」
我在心理罵:「靠!妳懂個屁!」
不要用世俗價值和既定成見來看一個人
不要等到失去才開始後悔莫及
不要以為擁有理所當然和天長地久
- Jul 19 Tue 2005 20:45
第二篇 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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